[罗小黑战记] [无风] 风不定
这场战斗终究是结束了。
枝干窜起，无限抱着小黑向后跳开，怀中的小少年尚在无意识挣扎着向前，向着那个男人的方向伸出手。
无限也便看着他，看着风息的灵力决绝而无可回头地迸开，看着疯长的藤蔓枝叶一拥而上将他包绕。
那些看不见的暖流穿梭飞散，与前一刻大战中的狰狞截然不同。仿佛最后的幡然醒悟，又仿佛什么回光返照……
是那样温柔。
那样温柔的……风息吗？
无限不由得晃神了一瞬。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了，但他确实是见过这样的风息的。
是第一次见面的事情了吧。
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呢？
空气中很安静，世界也是如此。无限敛了一身灵力波动走在森林中，千万年树龄的古木枝繁叶茂，日光从层层叠叠的绿中撒漏下来，在厚厚的落叶上留下温暖的光斑。鸟儿啾啾，虫豸嗡鸣，独属于自然的活力充满了这片天地，一切气息都混杂在轻盈的风中将他包绕。
无限一抬头，看到那个身影半蹲坐在高高的枝干上，他的面庞落在树荫里，却丝毫不影响眉眼间的明快。仿佛林间精灵般忽然出现，又好像只是一直静静呆在那里，他看穿了无限微微的窘迫，笑着说，在森林里迷路了吗？来，我送你出去。
那时候的他头发还是短短的，被风吹起来，扫过脸颊的发丝显得那么柔软，嘴角的笑意也还是那样温和。
“哒。”
鞋跟落地的轻响惊醒了无限。他恍惚回神。
树木生长的速度慢了下来，风息的长发不再四散飞扬，它们软软地垂在他的身侧，一如这些发丝的主人一样安静。
他没有看向这边，只细微地动了动嘴，说，对不起。
飞舞的风还是那样温暖，但比起初见时，却又多了太多太多复杂的东西。
伤怀，愧疚，不甘，释然……
那些饱含情绪的风撩起无限的侧发，他抿起了嘴。
小黑从他松开的臂弯中跳下来，往前走了两步，又站住了。
离开了风息沉眠的中心地带，脚边的花草虽已开始稀疏，但也汲取着灵力奋力生长着，在风中摇曳。
那是妖精与人类共存的时代中，一位叛逆于世的妖精最后的反抗。
他将自己的身躯与力量化为闹市中一片蓬勃而又肆意的绿，参天树木拔地而起，冲破水泥钢筋的束缚，短暂而永恒地拥抱了他的家乡——龙游的泥土，天空与太阳。
这是不被理解的壮举，是一个悲剧的奇迹。
他们面对着风息选择自我牺牲而换来的这片城中森林怔住了，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，只有穿林的微风沙沙作响。
“风息……是坏人吗？”
小黑背对着他，变作雪白的发丝在风中飞扬。
无限读到了少年话语中的迷惘，他张了张嘴，还未等说出什么来，却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。
一瞬间，他的脑海中闪过万千画面。
金属的冷光与飞舞的枝干相交擦出的火花，对刀时风息近在咫尺的脸庞，战斗中也不忘护住的那棵小树苗……
和在失去意识的小黑身旁转头看他的决绝，被揪住衣领时他嘴角的血污，满天被控制的建筑碎块下他眼中的疯狂……
无数画面汇聚成那个深紫色长发的妖精，他微笑着从树枝上一跃而下说我来带路，他满脸愤怒地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帮会馆，他咬着牙含着血说必须要给兄弟们一个交代……
他怔愣着，说，小黑，不要啊，小黑，对不起。
小黑问无限，风息是不是坏人。
无限无法回答，因为对他来说，风息始终只是风息而已。
无限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风息。
他的御灵能力属金，就算说他是外冷内热的性子，外在也总归还是冷冰冰的，像是金属。他对于熟人的好意尚且觉得不那么自在，对生人便更是无情得多。他又是那样强大的，这样的形象很多时候并不讨好，无怪乎小黑最开始对他那么戒备。久而久之他的性格更是变本加厉地淡漠了起来。
而风息，强硬地闯入他生活的风息，则与他截然不同。
他操纵着那样有活力的树木，他的情感也一向是真挚而轰轰烈烈的，对待植物如此，对待同伴如此，对待他的目标……也是如此。
或许是天生情感上少根弦，无限旁观着这样的风息行走于世间，看他大笑，他愤怒，他疲惫，他疯狂……最终，看他在放不下的执念中重归于寂。
最安静，也最决绝。
风息遵循自己的选择走上了那条道路，无限对于他的做法无法苟同，但对这个人，他却并无什么怨恨。
恰恰相反，他没什么波动的心境倒对一只妖精生出了别样的情绪，称不上怜惜，大抵是叹惋吧。
风息很强，只是他更强。
明明，他们也可以做旗鼓相当的对手，明明风息他没有必要走这一步，明明不必到你死我活的程度……
明明他们的关系还可以有很多可能。
如果风息没有那样做……
……可没有什么如果。
风息清楚地知道自己走了什么样的路，他无可回头，也无需回头。
就算是现在，他也并非要取得谁的原谅。他唯一的歉意是对着小黑的，对着这个曾深信自己又被自己深深伤害的少年。
风息，毕竟是那个风息啊。
风息的行为是不能被原谅的，而无限却始终无法对这样的风息生出反感。
但小黑问的是，风息是坏人吗。
所以无限也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说：
“你可以有自己的答案。”
风息又这样离开了，在温和的风中不声不响地消失，如同那天层层枝叶掩盖下他精灵般出现一样。
无限轻轻抚摸着这速生不死的枝干，指尖树皮的触感凹凸起伏，木属性的灵气在他指尖打了一旋，又飞速消散。
除却初见，风息对他的态度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戒备的。无限是这样性子淡漠之人，通常也对此不以为意，只是抱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情绪毫不留手地执行任务而已。
不知为何，现在风息消失了，无限心中反倒鬼使神差地，凭空生出些异样。
他上前一步，再上前，他与“风息”的距离是那样的近，比任何一次战斗都要近……
可他能碰到的也只有树木而已。
风吹过，枝叶摇动，葱茏的绿意终是慷慨地笼罩了他，接纳了他，在他身上烙上了浓得抹不去的色彩。
“回去吧。”
无限还是退开了，他牵起小黑的手走向鸠老他们的方向。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，小黑的身体也仍是最紧急的。
小黑走几步还间或转身张望着，无限再也没有回头。
还真是果决的男人啊，无限心想，不知道洛竹他们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有什么反应。
都说无限冷面，可到头来却是风息，一直这样温柔，却又这样决绝。
无限一直觉得风息是很好懂的人，突然又觉得，自己似乎没弄懂过风息，而且以后也不再会有机会了。
风息死了，但风是不会停息的。
他化作龙游中心蓊蓊郁郁的绿荫，化作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风，自此以后龙游的雨雾雪雷中都有他的吐息。
而风息这个人，大概也会一直在某些人心中活着。他的灵散了，根却牢牢扎了下来。之后每次想起他的时候，都能感觉到那细密的根系将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微微揪紧。
那样温和，固执，顽强……又无情。
是啊，草木本就无情，更何况自由而洒脱的风呢。
风不定，人初静，明日落红应满径。
—end—
